坐在重庆老家的旧沙发上,52岁的张永摩挲着手机里那张皱巴巴的《岷县城区集中供热特许经营协议》照片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——2018年他带着团队从河南出发,借着兰洽会招商引资的东风扎根岷县,砸下3.7亿建了40公里供热管网、20座换热站,签下30年“独家经营”的“定心丸”,如今却成了“被赶出家门的外来投资者”。
故事的裂痕,从2020年的一场“专项债风波”开始。那年春天,张永听说国家有供热专项债政策——利息低、还本周期长,刚好能缓解企业后续建设的资金压力。他兴冲冲找县领导汇报,得到的答复却是“民营企业不能用这个钱”。可仅仅三个月后,岷县住建局负责人突然找上门,提出让宏源公司出一份“与城投联合经营”的证明:“有城投参与,就能申请专项债。”张永当场拒绝:“钱要是不给我用,我不能背这个债务。”
这次拒绝,成了双方关系恶化的导火索。没过多久,张永意外得知:岷县住建局和城投公司居然自己申请到了供热专项债,投资1.3亿建了1台锅炉,次年又加建2台。“从那以后,城区供热变成了‘三足鼎立’——我们、住建局、城投各管一块,我那30年的‘独家特许经营权’,成了张写在纸上的空话。”
真正压垮宏源的,是接二连三的“现实巴掌”。2018年接手时,煤炭价格才580元/吨,到2020年飙升至1900元/吨,而供热价格是政府定价,一分没涨;3万多用户里,每年有1万多户欠费——岷县的冬天能冻到零下30℃,政府要求“先供暖再收费”,没交钱的也不能关阀,“一关就有人闹,说‘冻出病谁负责’”;更让他窝火的是“人情暖”——宏源办公室曹主任统计的名单上,某某局长、某某主任的名字列了满满两页,“连法院工作人员都直言‘好几年没交过暖气费’,要是不同意免单,后续工作都没法开展”。到2022年,宏源累计亏损1.65亿,负债累累。
就在疫情结束、企业刚看到曙光时,副县长范正鹏找他谈“城投控股”:“让城投占股51%,一起做供热。”张永没同意——熬了四年,他不想把亲手拼出来的企业拱手让人。
2023年的夏天,一盆冷水劈头浇下。6月13日清晨,几个人突然到宏源公司门口贴了张纸——甘肃融通律师事务所受住建局委托,发函解除《特许经营协议》,理由是“涉诉多、负债高、群众投诉多”。“连个口头通知都没有,就贴张律师函说‘取消特许经营权’?”张永找律师咨询才知道,行政协议的解除得走法定程序,律师函根本没有强制力。
可更绝的还在后面:7月7日,住建局下发《关于接管岷县城区集中供热的通知书》;12日上午9点,处置领导小组直接进公司封存资产;27日,县政府公告“收回特许经营权,转交城投运营”。“就像有人闯进你家,把你推出去,还锁了门说‘这房子归我了’。”张永说。
宏源的质疑并非没有依据。记者拿到的定西市审计局2023年审计报告显示:岷县城投公司的供热项目“未落实自有资金,仅靠专项债建设,无铺垫流动资金,形成实物量存在风险”。“专项债要还本付息,2020年申请的,2023年正好要开始还钱。”张永推测,“我们有30年特许经营权,有稳定的供热收益,接管我们,不就等于用我们的钱还他们的债?”
北京浩天(郑州)律师事务所张建明律师明确指出:“用律师函解除行政协议是程序严重违法——行政许可的撤销或撤回,必须由行政机关作出正式书面决定,不是贴张律师函就能搞定的。”而岷县住建局工作人员面对记者询问,仅表示“事情正在处理中,不便回应”。
如今的张永,还在为讨说法奔波:给县政府发了两次律师函,石沉大海;去省政府信访,转了一圈又回到岷县住建局——“我们举报的就是住建局,它能自己查自己吗?”他翻着手机里的投资凭证,声音哑了:“我不是要争什么,就是想讨个说法——30年的特许经营权说没就没,3.7亿的投资说吞就吞,民营企业的安全感在哪?”
风从窗外吹进来,张永手里的协议纸哗哗作响,上面“2018年8月24日至2048年8月23日”的期限,还清晰得刺眼。而岷县的冬天,又要来了。